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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乐文史(第十三辑)之六——知青下煤窑
作者:来源:静乐文史发布日期:2018-08-23查看次数:572
知青下煤窑

王怀毅


1970年年底,天气特别冷,县安置办公室下达知青招工指标已经快一个月了。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全县知青的心都在躁动。体检、政审过后,煤矿来招工的几个人住在县委招待所里每天接待前来打听消息的知青。安置办的人去北京外调了,我们在村里已经“弹尽粮绝”,也没有烧的煤,每天争取能吃上 一顿饭,然后走12里路进县城看有没有新消息,其他村离的远的知青就天天住在县城里等着。


煤矿要的是壮劳力,几轮体检过后刷下了不少人,什么体重不够、握力不足、高細都不行。刘高,住在县城里每天玩命喝醋(听说喝醋能降血压),最后也没选上。我们一连三个多月都是每天怀着希望县城,然后揣着失望回村里,日复一日, 终于指标下来了!静乐此次被招进煤矿的一共18个知青!


听矿上来的老博说,矿上条件可好了,每月口粮52斤(绝对天文数字),坑下是明晃晃的日光灯,穿薪新的工作服配上新型硷式矿灯,活儿也不累,每天出坑洗完澡就能照太阳,矿上食堂24小时供餐。至于危险不可能有,你们看老张,他干了一辈子,连手皮皮也没碰破过!我们虽没全信,但也信了个八成,心想,别说像你说的这么好,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不怵, 我们这煤矿是去定了。


1971年2月1号这天是我们出发去煤矿的日子,集合在县城的18个知青,带着自己的简单行李(一床被褥、一个木箱) 坐上了矿上派来的卡车。车子翻山越岭走了半天儿,把我们个个都冻惨冻僵了,尤其是脚冻得先是巨痛然后麻木了,但我们信心仍未受挫。倒是老博坐在卡车上悠然自得,满面红光,谈笑自如,真经冻啊!


卡车哼哼着爬上一座山,西铭矿到了。只见依山有不少建筑,平房楼房都有,山沟里有一片平地,这里称作大虎沟,是矿医院、俱乐部、商店、邮局和部分宿舍所在地。


我们大部分被分在采煤五队,也有分在四队或三队的。住处比较分散,有住大虎沟的、有住玉门的、还有住七里沟的, 听这些名字就知道是一条条的山沟。


经过玉门时,我们见到了坑口,坑口有澡堂、矿灯房、调度室、料库等建筑,较宽的车场上停着一列列的矿车,几道窄轨通进坑口,不时有长长的矿车轰鸣着进进出出,往里看黑乎 、乎一片看不甚清楚。我们住七里沟,一排平房很简陋,四个人 、住一间,房间里有很粗的气暖管子,破烂不堪的纸糊屋顶,四张床占据四角,沿墙根墙角有不少老鼠洞。门外有一道走廊,水泥窗框没安窗户,墙外就是山脚,矿工们将垃圾都抛到窗外, 久而久之垃圾成山大小便随处都是。


在正式下坑之前,矿上为我们做了几天的培训,那个年代无非是结合学毛选,强调组织纪律性(遵守劳动纪律),学习必要的安全守则(比如坑下严禁明火等)。发放了工作服(一身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一双高筒胶鞋、毛巾、手套和柳条帽),我们被告知坑下很冷,要穿绒衣或毛衣,外面必须穿棉袄(这些装备都要自备)。我们的工资是一天三块零一分(四级工),工资是日工资,上一天班有一天钱,不上班没钱,病假需开假条并连长或指导员(采煤队的队长和书记称连长和指导员)批准才行。


五队实行三班倒工作制,两个采煤班组和一个冒顶班组(采煤或冒顶班长称排长),早班8点到下午4点、中班下午4点到晚12点、晚班12点到次日早8点,十天一倒班。实际上要求提前2个小时到值班室开班前会和准备进坑,以早班为例,你5点起床吃早饭,6点就要到值班室开班前会,前往值班室也要走个小时左右,不到下午4点不能提前升坑。等到你出坑后洗完澡差不多就到下午5点了,也就是上一个班需要整整12个小时。


在值班室的班前会上,由值班连长或指导员安排工作。每 采煤班或冒顶班都是20几个人,值班室大约20平米,沿墙都是长条凳,没人坐,大家都是蹲在上面闷头抽烟,下了坑就连续8小时不能抽了。连长不怎么下坑,但他的烟抽的最凶, 他是抽完一根就接上一根除了吃饭不灭火儿!这些连长和指导员在班前会上往往随意发挥:念报纸或按他们的理解讲党的政策、时事新闻;表扬批评、家长里短什么内容都有,其实正经布置工作也要不了5分钟。那个指导员,口音很重,有个口头语每句话必带出来,“以后的话来”听起来是“一豪划来”,我就给他起个外号叫“一毫划”。


听了值班连长或指导员云山雾罩的瞎侃一通以后,大家就拿好工具(锋利的洋镐,大锤、升柱器、起爆器等)去更衣室换衣服。更衣室连着澡堂,每人一个小更衣柜,有30厘米宽髙,进不多下坑的衣服和换下来的干净衣服轮流面,放干净衣服时垫一张报纸。穿戴好就到矿灯房领头灯,然后到车场坐车,没有专用的乘人车,就坐在空煤车里,一列煤车由一个直流电机车头拖动,每列车长达三四十节,每节矿车满载时是一吨重。


矿车咣当声以后,很快就进入黑洞洞的坑口,大约走个四十分钟到达井底车场(或是煤库)。下车后拿好工具通过上山或下山(术语即上坡或下坡)的巷道,也许还要爬一个翻眼 (上下巷道之间打通的通道,很陡很窄),20分钟左右到达工作面的风门口。


一个班8小时劳动下来,要乘满载的煤车或空车出坑,出来的人除了眼白和牙齿外都是乌黑一片。此时,每个人出的汗已经湿透了,从里到外的衣服,湿的都能拧出水来,高筒胶鞋内就更别提了,老工人这时第一件事是点上一根烟,只听长长地一声嘶,一根烟下去半根儿!澡堂是大池子,如果是刚换的水还行,要是有人洗过了,只见水面飘着一层黑油,更有甚者水成了黑灰色的稠汤!那你也得洗!至于照太阳能别说没那工夫和闲心,老工人也没听说过!


下一个班最难过的是换衣服,你需要一咬牙,穿上又湿又冷的工作服,争取在到达工作面之前适应这衣服或利用体温试图干燥这身衣服(当然这是徒劳无功),这样的痛苦循环伴随着矿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


从一进坑,危险就时刻伴随着你!老工人形容矿工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从第一天起我们就常常见到各种人身事故, 轻则折胳膊断腿,重则丧失生命!当初招工时的老张满脸黑斑就是放炮时煤块崩的,他的腰也砸折了,可不像老博告诉我们的连个手皮皮也没碰着!我们工作的这个煤矿是国家统配大型 矿井,生产的主焦煤煤质很好,沿续下来的安全生产流程尚能起到重要作用。只是经过文革和三天两头组织的高产日已对安全生产造成了巨大冲击。


矿山三大害顶板、瓦斯、地下水,哪样碰上了都不得了,都是大事故。我们所在的矿山顶板是砂质页岩,属超级瓦斯矿,我们来之前曾发生过一起严重透水事故。由于是缓倾斜煤层,故而采用长壁式开采生产。坑口是平硐而非竖井,电车可以直接开进去。


那会儿,国庆、五一、发表最高指示都要组织高产以示庆祝。最高指示发的越来越频繁,所以高产日越来越多!矿上又引入了大寨搞农业的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理念,结果就是苦干加蛮干了。我们的一个副连长(即采煤队副队长)是九大代表, 创高产的安排一般由他出面布置,按常规一个采煤班组每个班 能生产二百吨煤,你要创高产就需非常规生产。一个工作面长200米左右,康拜因的刀头进深也是固定的,200米一刀割下来, 产量很容易算出来。在康拜因动作之前要在200米的工作面上人工打眼放炮,支护顶板,挂梁打柱子(摩擦式金属支柱和顶梁);康拜因从溜子机尾割煤直到机头,后面人工扫浮煤、顶溜子、挂梁、打柱子。创髙产的办法首先是挖掘和压榨人的体力,一个采煤班康拜因割一刀变成割一刀半或更多,加长钻杆打更深的炮眼并多装炸药。而安全的作业方法是两个采煤班作业以后由放顶班人工放落采空区的顶板释放顶板压力,工作面就是这样向前推进的。你一创髙产,康拜因割了3刀或更多也不放顶,采空区非常宽,导致顶板压力巨大,从工作面上方不时传来闷雷一样的巨响,全工作面的柱子都嘎嘎作响,危险随 会出现。加上规程要求使用1.5米的钻杆打眼,为了高产改用2米以上钻杆,一炮打下来煤层大量掉落,煤壁疏松,康拜因割煤以后,煤壁一侧顶板支护难度加大,很容易冒顶或发生煤壁塌落,而这条机道里是要工人进去人工扫浮煤的!


前面说到的九大代表副连长在班前会上经常提出今天要高产,同志们加把劲多出40吨煤或更多,带班排长只能咧咧嘴应承下来。这位九大代表是劳模,是出过死力和流过血汗的, 现在他做了管理者,只知贯彻上级的意图和指示办事,他每个月总有几次下坑去工作面,他一咬牙一发狠,使一把大铁锹从机尾开始将采空区(行话叫落山)的浮煤干净彻底的扫进溜子里,总重量咋说也有20吨。他这是在做榜样,好让大家也这么干,可他想没想,普通矿工是每月干31个班,每天都像他这么干恐怕没两个月就累死了。前面违反规程的创高产作业, 我觉得作为采煤队长应坚持科学管理,以人的生命安全为重中之重!也许不是他不懂这些,在那个特殊年代造就的代表,也许他内心深处就是认为他的做法无可厚非。


生产过程中的不安全因素比比皆是,我们使用过的金属摩擦式支柱从四个眼到18个眼高低不等,四个眼的小柱子支护 的工作面人只能在下面匍匐或蹲着干活儿,18个眼的柱子拉 出柱芯后髙达两米九左右,一根柱子就重达180斤!这种柱子使用的升柱器其实就是一个锲型钢片,将尖端插入柱眼,用大锤击打宽的一端,利用杠杆作用使柱子升起,我们中的一个知青就是在打柱子的过程中,被升柱器迸出铁屑击瞎了眼睛,我也曾被一块铁屑迸入下颚,直到85年才取出来。配套使用的金属顶梁每根重量也不轻,顶梁用销子铰接后,在铰接处打入钢制楔子抬起前端顶梁起到支护顶板的目的,有时因支护不当或压力过大,这个钢制楔子会断裂或嘭的一下自行射出,楔子自重七八斤,人若被射中当时就见阎王,就是没打着人也会造成顶板塌落的事故。工作面上的重要设备就是溜子,学名双链刮板式运输机,整台溜子由一节一节的溜槽拼接而成,每节槽子长一米五左右重达360斤以上,溜子中央是大链,每隔几十公分有一节刮板,这些大链和刮板都是又粗又重的钢铁家伙。整条溜子往往长达200多米,机头由两台大马力电机为动力, 通过减速器拖动溜子工作,采下来的煤就通过溜子运出工作面。 当康拜因割一刀煤以后,需要将溜子移向煤壁俗称顶溜子。照 理说应使用专用的工具按照一定的方向平移溜子,为了提髙功 效,不知什么人发明了人工顶溜子,那就是利用溜子开动的无 匹力量用一根钢梁或原木,一头抵在刮板上一头抵在柱子或顶 梁上,蛮力强行将溜子顶向煤壁,干这个活的危险性可想而知。 还有一项同类发明是大铁锹,一头是双把加大的巨型铁锹,一头是一根钢叉,两头用钢丝绳连上,用起来一人把大铁锹,一 人把叉子,在溜子开动时将叉子卡住刮板带动大铁锹将浮煤扫进溜子,这个工具危机四伏,因是杠杆借力原理,叉子要把握好角度才能最佳发力,使大铁锹也要摸索经验才能顺手,这个技术因人而异,没法规范传授。叉子卡住、钢丝绳崩断、叉子飞起伤人、大铁锹飞起伤人的事故多了去了,可是不这么干, 全靠人工挥锹太费力了,看个人的机灵和运气吧!


还有就是人工放顶,工作面简单讲是个带状平行推进的结构,机头机尾各有巷道和风门相通,用风机形成通风循环,采空区必须将顶臟时放落,释放压力,回收柱子和顶梁以及水平楔子,柱帽底梁等设备。在没使用液压自移支架的条件下这个过 程也需人工完成。参与人工冒顶的矿工两人一组,一个小工一个大工。为了安全,规定要打老汉木(就是柱子加柱帽)按照 来力方向倾斜支护,可打几根老汉木,在哪里打老汉木那就没有具体规定了,你能看出顶板来压方向或不偷懒就知道怎么打, 其实也难区分偷懒和艺高人胆大,为何这么说呢?有经验的老工人往往冒顶的同时利用顶板压力将柱子弹出来,说白了人工 冒顶就是一把大锤,一锤打下楔子、一锤打下销子、又一锤打到柱销上放落柱心,顶板随之塌陷,要是砸住你了算你倒霉!


早晨还不到五点,宿舍门就被人嘭嘭嘭的敲响了,随即听到排长在过道里喊:“上早班的起了!”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出了门跳出过道窗外,回到屋里从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壶里倒出些水胡乱洗一把脸,老薛则连脸盆都不用,用手从壶里接点水往脸上一抹完事。


四个人很快收拾完毕就一起去食堂,早饭是小米粥和窝头,有一些微带酸味的咸菜,虽然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想到还要干重活就一定要吃下去。很快吃完饭,出了食堂就是车场, 那里停了一列由铁皮焊成的如同一个个小笼子的乘人车,钻进去后里面有座位,坐位上都是煤灰,所以大家都是蹲(山西话叫圪蹴)在座位上或车门边。


乘人车准点开车,车子顺着山沟七拐八拐轰轰隆隆的到了玉门坑口。下车时立伟突然吐了一口,见到大家关切的目光, 他说:没什么,胃有点反酸。相跟着上早班的人流进了二楼的五队值班室,只见里面20几个人20几根烟冒得正欢。


很快人都到齐了,指导员开始做班前动员:“给你们讲个笑话,毫划嘞,赵老憨夜里睡觉,半夜婆姨要尿,婆姨撒娇让把尿,一毫划嘞,他一失手婆姨掉下去了砸烂了尿罐子,这叫安全事故到处有! 一毫划嘞,风不吹树不动(疑为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敌人不死心,下去出了事故,先要抓阶级斗争, 一毫划嘞,抓住整死你!”


一边听他说,就有人挨个收饼子票。饼子是由专门的送水员一起送下坑,因连续在坑下干8个小时,不吃点东西不行。 饼子是发面烤制的,每个2两,有人定一个,有人定两个。最后给排长留了点时间具体分配工作,谁和谁一个组,干什么。


班前会一散我们赶紧去更衣室换衣服,更衣室连着澡堂, 一排排更衣柜黑乎乎的,飘散着一股怪味。打开锁里里外外脱个精光,一咬牙将上个班脱下来的工作服精湿冰凉的一件件穿上去,然后披上棉袄,系上轮胎改制的皮带,哆嗦着去头灯房交牌领头灯,出门到坑口找个有太阳的地方等着,差不多7点钟煤车过来了,排长招呼大家一声上车。煤车轰鸣着钻入坑口, 随即加速,估计这车时速也能达到50公里吧


大约四十分后到了井底车场,这时身上的精湿冰凉的感觉似乎麻木了,也许是体温把衣服烤干了些,也许是感觉迟钝了些。稀稀拉拉的下了车,矿工们一拨一拨走向不同的工作面, 我们要去的工作面要爬一个翻眼,180多级的台阶很陡,我们脚踩着台阶,头顶着不时滴下水来的石头往上爬,只听几个老工人如牛的喘息传醜这是因为干的年头多了得了砂肺病。终于走到了工作面的风门口,推开沉重的第一道风门,大家坐在地上稍稍喘气歇会儿,此时大约早8点,是早班法定的上班时间。


忽然听得排长怪叫一声:“动弹了! ”不用催促,大家都争先恐后往工作面里面走,我和老薛一组,他人瘦,穿行在如同小树林子一样密密麻麻的金属柱子之间,他是去找水平(金属楔子),这些水平有的胡乱挂在柱子上,有些还在梁上插着, 要用大锤把它们敲下来,我这边就查看分给我俩这八九节溜槽 长度上沿煤壁的炮眼炮线的情况,查看顶板状况决定哪里要挂梁打柱子,需挂梁而长度不够就要用镐在煤壁上刨出余量来。 过了一会儿,老薛身上挂满叮当乱响的水平回来了。他心细, 把这些水平放在隐蔽的地方,以防别人顺手牵羊给拿走了,没了水平梁挂不起来就没法干活了。


我俩挂梁打柱子的忙活了一阵,就准备连上炮线打炮,此时工作面上已经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刺鼻的硫磺味从机尾飘过来,煤尘充斥了整个工作面的所有空间,视线逐渐难以辨别附近的东西,头灯的光线成了一个黄点。我们两个一头一个拉开距离, 一人拿起爆器,4人放哨,以防打着人,高叫一声:打炮了! 一拧把手,一声巨响过后,赶紧騰去看顶板塌了没有,需要挂梁打柱子不需要,然后继续打第二炮,每组人一般要打十几炮。


这时溜子也开了,工作面上炮烟、煤尘和巨大的噪音混成一片,随着溜子传过来许多柱帽、底梁(木头方子),每个工作段的人将自己需要的材料从溜子上眼疾手快的抢下来。


等炮都打完了,我俩抄起大铁锹就攉煤,叉子叉住溜子刮板带动大锹,拿锹的玩命向下按让锹吃住煤,随着溜子前行顺势将大量的煤装入溜子,这个班因康拜因坏了,全是人工干, 正干着不料机尾那边一阵骚动,有人使劲晃灯,我们一看不敢怠慢也向机头晃灯,机头接到这样传递的信号后溜子停了下来。 过了不久,事故排除,溜子又开起来。攉完煤扔下大铁锹我们又一人一把平锹将浮煤全都扫进溜子。这时采空区要赶快挂梁支护,抄起一根一米五长几十公斤重的顶梁和顶板上的梁头对接,用大锤打入销子,垫上几个柱帽一人使劲扛起梁头,另一人赶紧插入水平然后用大锤击打水平让顶梁吃上劲。这一气苦干不觉就是三个多钟头,加上打炮,不觉四五个钟头就过去了, 我们全身满脸都是厚厚的煤粉,流下的汗又把脸上冲开道道沟壑,看起来就像小鬼儿一样,身上出的汗透过几层衣服,口干舌燥的,体力支出已达极限。这时从机尾混在炮烟和煤尘的迷雾中飘来一阵香味,我们知道送水和送饼子的来了。果然见到老李背着厚厚棉被裹着的水桶提着一个手提包爬过来了。我们坐在落山里,老李在两个小瓷缸里倒上水递给我们,水还很热, 刚倒出来就落满了煤粉,象征性的吹一下就不顾烫嘴的往下喝, 接着三下五除二两个饼子咽下去,感觉舒服了不少。我们还没吃完,立伟抱着一根圆木过来了,他是顶溜子的,干这活儿不 仅要有玩命的精神还得胆大心细、鼓捣了几下随着一声破坏性的巨响,溜子靠了煤邦。于是我们赶紧起来沿溜子边缘打柱子, 估计好高度后从落山里选择合适的柱子搬过来,一人抽出柱心顶在梁上,另一人在柱眼里插上升柱器抡开大锤就打,直至打不动了再打柱锁将柱子锁定。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完最后一根柱子, 靠着柱子往地上一坐再也不想动了,不过这时还须竖起耳朵听排长发话下班,一听下班马过精神,一个个跑得比兔预决!


一口气跑到煤库为的是赶上一趟煤车好早点出坑,直到煤 车轰然冲出黑暗,知道今天没事了,又平安的上了一个班。进 到澡堂里把一身黑衣服脱下来胡乱塞到更衣柜里就去洗澡,而 这时老工人首先要坐在他们从坑下背出来的大煤块上吸一支 烟。澡堂里有淋浴喷头但经常没水,都在大池子里洗,赶好了 是一池相对干净的水,赶不好就是一池臭水,想彻底洗干净是不可能的,洗完出来后大多数人还是黑眼圈黑耳朵眼儿,鼻子里的黑煤灰几个月也排不净。


夹在背着炭块回家的老工人中间坐车回到宿舍已经快下午五点了,进了食堂,买两碗刀削面浇上一勺盐水一勺勾兑醋稀里糊涂吃下去。别小看这一天的两个饼子,两碗刀削面,这是矿工的特殊待遇,连太原市民每月也只有20%的细粮。吃完饭回到宿舍往床上一倒,感觉浑身的肌肉骨头像散架了一样,有种软弱无力的感觉,知道自己必须早点睡觉了。


老杨之死


老杨是老三届初三的学生,长的比较高瘦,一双大眼珠子透着精明。随着18个知青一起到煤矿,不显山不露水,不扎堆和大家一起住,他选择独自住。他有一个秘密,在村里插队时和一个高二的女知青好上了,甚至有了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但是这个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知青不许谈恋爱, 社会、家庭都不能接受未婚先孕的事实。他们背负着离经叛道, 前程未知。到了煤矿,一开始虽然大家劳动热情都很高,但他的热情却和大家有所不同,在他短暂的三个月的矿工生涯中, 他每天出勤上班,没休息过一天,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为了还在村里插队的女人,为了将来的生计他要拼命干活、拼命挣 钱、拼命节省!他吃饭只吃咸菜从不买其他菜,他烟瘾大,他发现值班室里经常有大量的烟头,于是他偷偷搜集这些烟头解决自己的烟瘤问题。


现在已无从得知他的处世哲学和思想活动,但可以肯定一 点,他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只想靠自己的能力解决自已的生计和一切问题。或许他还憧憬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但是所有的一切,当黑色的一天到来时,全都被无情的粉碎了!老杨出事的头一天,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我转过一个墙角时被 人迎面打了一石子,早晨起来我还和大家说这个梦。这天是上中班,大约两点我们就上了车,在车子开动的瞬间我决定不上这个班了,也不听他们劝阻径直回了宿舍。晚上八点我正要睡觉,突然有人使劲敲门,边敲边大声说:“快起来,老杨死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开玩笑,但听清他用急切颤抖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我俩赶到大虎沟矿医院时,知青们都到了。只见老杨面色很平和的躺在照片子的台子上,可能刚拍完片子,这时两个医生一个抓脚另一个抓手将他直接扔到了地上,那确实是扔,就像扔一件东西。我们个个心头一阵颤栗,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知道老杨真的死了,个年青的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地结束了!


老杨事故的描述


那个班的工作面是一个刀柱式回采工作面,采用落后的人工炮采作业。工作面顶板到底板高达4米以上,采空区每隔一米就打一根柱子,柱子是4米多、一抱粗的红松,上下都垫以破开锯短的方木,叫做穿靴戴帽。往里一看黑漆漆的柱子好像一片森林。炮眼是用长达三四米的钻杆打的,装上炸药后,一 声震天动地的爆破声,少说也崩下来50吨煤,采空区很宽, 必须及时支护,但是要想打柱子就要先清理崩落的浮煤(行话攉煤),老杨当时干的就是这个活儿,他使叉子,另一个老工人使大铁锹,这个老工人据说成分是地主,他看到苗头不太对, 顶板可能有危险,但他不敢说,现场有大工又有排长,哪里轮他发话!他就建议和老杨换换工作,让老杨去采空区使大铁锹, 老杨就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老杨正在挥汗工作,突然顶板掉下来床板大的一块岩石,正砸到他的腰上,当时的情景就像一只蚂蚁被草棍戳住一样,他的头是翘起来的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十几个人用4米长的红松木才撬起了这块大石,石头一撬起来老杨的头就聋拉下来了。排长赶紧去打电话要救护队,大家拿来了一节运输机的槽子,抬着老杨不要命的往外跑,半路上碰上了进坑的救护队。


接下来的十几天,招工来矿的这批知青处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谁都没有上班。我们和矿工会商量处理他的后事,女人和孩子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当时老杨还没转正,还在三个月的试用期中,况且他们又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可能是出于同情, 也可能五队几乎一个班组的人不上班,矿上同意给老杨正式职工待遇,给孩子发放抚养费至18岁,但没同意给女方安排工作。


我们提出给老杨开个追悼会,工会主席告诉我们矿上每年死多少人,哪里开什么追悼会?但是在我们的坚持下最后也同意了。


追悼会在矿山俱乐部里举行,参加者有18位知青(包括老杨的女友)和工会主席。事先工会做了准备工作,制作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工会主席宣布追悼会开始,他说了一句:“默哀礼毕。”前后不过五秒钟追悼会结束了,工会主席顺便告诉我们明天上班去。


老杨死了,享年21岁!

无助和沉沦


一晃两三年就过去了,每天仍然是下坑玩命,回宿舍睡觉。 知青中不少人已经能当大工在坑下独当一面了。可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枯燥毫无乐趣的工余生活真令人发狂。远在天边的家里,父母年岁已经不小,不少人的父母患病在身,要想回家看看谈何容易,不结婚每年有二十天探亲假,要请探亲假也不那 么简单,队里经常借故不批,没有他们开出的证明信,火车站就不卖给你车票。


队长和指导员只凭上班和不上班待人,你要上班就对你有笑脸,用“一毫划”的话说就是:“老婆就在煤里头! ”你最好每个月都上31个班。你要是没来上班,他们的脸就拉得比驴脸还长。


矿工们有一种行为称作“吃病假”,你到矿医院或医务室看病,医生会根据病情开出病假条,病假期间仍有70%的日工资。于是大家有病没病也去设法开他几天病假,借此歇两天。 队里应对的办法就是不管你真病还是假病,一律到值班室坐着听训,8小时后你再离开。工作之余,矿工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扑克,扑克是用X光片加工制作的,又厚又重,六个人蹲成一圈,把牌甩的噼啪作响。74年以后赌博的恶习逐渐蔓延了整个矿区,而且越演越烈。干了一个月挣下的血汗钱,也许瞬间就输光了,赌徒越来越多,赌注越来越大,有几个知青也深陷此道不能自拔。当他们被矿上的基干民兵逮住,背铐起来拉到坑口示众时,也不知他们的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几次下来, 他们的羞耻感就麻木了,一旦释放他们,回去后又去赌。


在这三四年的时间里,五队每年平均死四到五个人,死去的人很倾遗忘,因为他们太平凡了,他们只是宇宙的过客,你20岁死和活到60岁死,有什么区别!也有几个人死的令人惋惜,比如老杨;比如小王,他是农村来的,身体十分壮硕,被称作五连第一条好汉,可是他却使用蛮力与机械和自然的力量强行对抗, 结断的钢丝绳击破了心脏而惨死;还有4姓张的副排长, 精壮生猛的一个后生,为人也不错,在坑下发生冒顶时冲上去排险,结果被顶板压槪于非命。好在18个知青的运气还不错,除死一人,重伤两人(一个眼睛崩瞎了,一个腿断了)外,其他人只不过是受些财卜伤,脚趾骨鱗,那就不算什么事了。



迷惘和归宿


在这种环境下,知青们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中,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有些人采取了长期旷工鱼死网破的做法,以求调离;有些人设法找到各种门路,争取调离采煤第一线去干其他辅助工种,这样就不会那么苦累和危险了;断腿的老赵得了骨髓炎,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治疗和复发的人生苦旅,直至五十 几岁去世;78年以后有两位知青幸运的考上了大学,还有的知青担任了矿区的技术和行政职务;也有几个知青在坑下一直干到退休,然后拖着伤病累累的身体回到北京子女的身边,度过他们的晚年。

补遗


一同去煤矿的18位知青,退休后又有三位去世了,现在还活着的1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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