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銮宣谪戍新疆遗诗考析
杨秀川
李銮宣在云南按察使上任后以耽延积压案件，被发配到新疆乌鲁木齐效力赎罪。嘉庆十一年（1806年）十一月，已经年逾半百的李銮宣骑马荷戈，迢迢万里踏上西去新疆的长途跋涉。在长达一年多的风霜雨雪中，他克服了数不清的艰难困顿。后知他父亲去世的消息，可生性刚强而坚如壁石的诗人没有就此颓废，反而用写诗述怀，把身心的疲惫抒发在他的流传至今的二百多首诗中，他的诗风也由此升华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今天的人们研究西域、新疆二百多年前的人文历史、气候变化、风土人情、地理地貌、边关戍守等留下了极其珍贵的资料。
李銮宣（1758—1817年）字伯宣，号石农，山西静乐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官至云南巡抚。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官员诗人中的杰出人物，他的诗作大多收集在清代两广总督、文渊阁大学士蒋攸铦，询及遗稿出资刻印。诗友兼学生董斿勘校编辑的《坚白石斋诗文集》十六卷，1262首诗中。今天对其谪戍新疆期间创作的二百余首诗进行研究，发现他在谪戍地的诗歌异于前作，风格发生了新的变化。主要呈现出汪洋恣肆、怪奇多变、豪迈激荡的特点；多采用歌行体进行创作。究其变化的原因，有创作空间的变迁、西域特有的自然人文景观、深厚的诗歌创作底蕴等几个方面。谪戍新疆，成就了李銮宣诗歌创作的提升，丰富了诗人的创作内容和风格。摘录几首并浅析如下：
蒲类海三首
其一
雪岭三峰矗，天光一镜涵。
日高澄海市，波净豁云岚。
鹳鹤盘空起，鱼龙得气酣。
尾闾何处泄，不必注东南。
其二
弓挂天山上，封侯重海西。
当年驱战马，此地动征鼙。
窦耿名犹壮，征和迹可稽。
沧桑俄顷事，回首白云齐。
其三
望望沙陀迥，朱邪起后唐。
废兴同逐鹿，人代几亡羊。
海澨仍空阔，山容自老苍。
摇鞭过水曲，消受午风凉。
巴里坤湖，古称蒲类海，位于新疆巴里坤县西北18公里处，是一个高原湖泊，海拔1585米，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湖中碧波荡漾。独具“迷离蜃市罩山峦”的奇观。李銮宣的《蒲类海》诗三首，描写了天山耸立的雪峰倒映在像明镜似的巴里坤湖之中，展现出一派优美的湖光山色。由此引发出对当年战马驰骋、历史名人、朝代更替、世事变迁、沧桑兴废的感慨。
塞上曲六首
其一
硬雨霾风别样愁，寒烟无际草如秋。
玉门关外千条水，都向蒲昌海上流。
其二
古道千盘草木荒，戍旗一片黯春阳。
谁知石烂山枯后，犹有残碑记汉唐。
其三
铁马洲声战骨寒，荒原月落乌啼残。
祗今烁得城边路，草带腥风血未干。
其四
山是呜沙掩夕啸，茫茫戈壁浩洲根。
健儿醉饮蒲桃酒，卧看黄花戊上云。
其五
冰花飞上赫连台，枯草点天画角哀。
昨日将军亲射猎，早鸳如虎扑人来。
其六
弓辔震灵射天狼，青海洲波月似霜。
倦枕嗣体眼不醒，割风吹火上枯杨。
此六首“边塞曲”以诗颂咏，如实地反映了当时新疆的地貌特色、历史事件以及所见所感，今天读来很有现实意义。
哈密三首
其一
高山连关勒，古郡控伊吾。
地远天难尽，沙明海不枯。
举头飞鸟没，回首片云孤。
牵马入城市，言寻卖酒垆。
其二
东接敦煌郡，南连吐鲁番。
咽喉通月窟，衣带俯河源。
日影春城黯，风声戍角喧。
太平无绝檄，中外一屏藩。
其三
村落如棋布，炊烟屋上斜。
耕田多服马，戽水不悬车。
错壤平宜稌，衡门半种瓜。
停骖揖老叟，暂与话桑麻。
“哈密三首”是描写清代西域的田园诗，在描写田园风光的同时，还勾勒出劳动者的劳动画面，反映了新疆农民的辛苦与勤劳，把当时劳动者的形象逼真地再现出来。形象地表达了西域田园欢快的劳动场景，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嘉庆十二年（1807年），暮春时的李銮宣“将抵哈密，村落棋布，耕耨相望，边塞始见春光矣”，喜不自禁，写下口占二绝句：
其一
黄尘不动午风喧，
负郭人家水灌田。
山下桃花山上雪，
柳烟笼到寺门前。
其二
出关那识春风面，
沙拥车轮雪啮毡。
何意伊州城一角，
暮春恰似早春天。
第一首诗描写出新疆边关，暮春时节。山下桃花红艳、山上白雪如银、农家碧水灌田，村落绿柳炊烟，色彩鲜艳，清新明丽，充满生机。第二首写出关外特殊的气候特点，已经是暮春时节，边关高原依然是“沙拥车轮雪啮毡”、“暮春恰似早春天”，关外的春天是那样的姗姗来迟。 登库舍图岭二首：
其一
青冥咫尺陟崔嵬，万壑松涛万壑雷。
廿四盘坡天在上，八千里路客归来。
人穿蚁磨危栏护，雪挂兜罗峭壁开。
行到半山回首望，乱峰无数白云堆。
其二
我来刚打卯时钟，一角招提宿雾浓。
山自昆仑凝五岳，人从瀚海蹑千峰。
生还绝塞萍犹寄，飞到层霄鸟亦慵。
下马看碑频拭字，不知身裹碧芙蓉。
新疆天山以东的库舍图岭，对哈密人来说并不陌生，在新哈巴公路未修通之前，人们翻越东天山或由山南到山北，或由山北到山南，都必得路经库舍图岭。如今，穿越库岭的山路虽然已经改道，但通往库舍图岭观尝天山的大自然风光，依然是令人心驰神往且有路可上的一处少有的高山景点。
库舍图岭唐代称黑绀岭，元明时称库舍图岭，库舍图为蒙语，意为石碑。千百年来，库舍图岭作为古丝绸之路北新道的制高点，不仅走过历代出征将士的金戈铁马，翻越天山的商旅使臣和文人墨客，修筑过古庙古屋，遗存过汉石唐碑，也留下了不少文人赞美天山的佳作和富有传奇色彩的轶闻。但苍海桑田，事过境迁，而大自然的景观却千古未变，风光依然秀美。200年前的李銮宣清早起来，登上山势崔嵬的库舍图岭，不禁诗兴大发，描绘了诗人临危栏、涉峭壁。眼前的白云、雪峰、松涛、万壑、浓雾、飞鸟尽收眼底，看到沿途的古碑仍不惜下马拭字、察看、考证，竟物我两忘，表现出诗人身处逆境，依然流连祖国大好河山的文人豪情。
登库舍图岭纵笔作歌
生不识玉门关，梦不到祁连山。
忽然天风吹马足，直上千仞万仞之峰巅。
积雪璨巉岩万万古，其鳞之而玉龙舞。
有时天亦被雪遮，一片空蒙迷仰俯。
我闻西域冈底斯乃山岳尊，祁连南北脉络分。
群山莽莽入关去，武功太白皆儿孙。
亥章不能步，神禹不能导。
遂使益地括地图志讹，雪海冰天白浩浩。
既不如张博望，浮槎竟到青天上，又不如郑安远，左执 鞭弭右橐鞭。
负戈万里天西来，平生游迹真奇哉。
雪山峨峨白玉皑，冰山晶晶沙山颓。
罗卜淖尔蒲类海，如螺如芥如浮杯。
西穷西海滨，东望东海限，四海复四海，自西至东二万 馀里舆图恢。
九州岛五岳峰数堆，南界北界青莲开。
三千大干鲜如此，虫沙猿鹤一瞬俱尘埃。
膏我车，秣我马，天山雪深几没踝。
白云如席堕我鞯，白雪如掌落我肩。
羲和纡辔娥魄晦，但见银海沆瀁上下左右兜罗绵。
不用纪功勒石铭燕然，亦不用短衣射虎消残年。
醉斟车上酒泉酒，一唱玉门迁客西征篇。
膏我车，秣我马，天山雪深几没踝。
白云如席堕我鞯，白雪如掌落我肩。
羲和纡辔娥魄晦，但见银海沆瀁上下左右兜罗绵。
不用纪功勒石铭燕然，亦不用短衣射虎消残年。
醉斟车上酒泉酒，一唱玉门迁客西征篇。
膏我车，秣我马，天山雪深几没踝。
白云如席堕我鞯，白雪如掌落我肩。
羲和纡辔娥魄晦，但见银海沆瀁上下左右兜罗绵。
不用纪功勒石铭燕然，亦不用短衣射虎消残年。
醉斟车上酒泉酒，一唱玉门迁客西征篇。
《登库舍图岭纵笔作歌》写出祖国西部的天山之大，多姿多彩，气势磅礴，只有走进天山方可感受到祖国西部高天厚土的博大与深远。诗人身临其境，观赏西部的大自然景观，今天读来使人还真想到库舍图岭去游览一番，让人大开眼界 ……。诗人迢迢万里秣马西域，真是一路艰险一路歌。连绵的雪峰，奇异的风景，拓展开诗人丰富的想象空间。表面上清旷放达，实际也蕴含有惆怅不甘的心情。
将至鼸泉车中别博克达山
博克达山高极天，三峰栏出青云端。
负戈一载北庭住，日日对尔开愁颜。
昼拥鸿蒙万年雪，玉岽连蜷皓以洁。
巡檐不觉吟兴豪，慷慨悲歌金石裂。
夜烧昆仑万年火，烛天之焰罡风簸。
烈山一炬雷电惊，欲吟未吟口先哆。
噫吁峨浩浩落落，撑岩嶙石交耐久。
我与君弹指一别已十日，回首漠漠空烟云。
烟霏微兮云演漾，峰头白雪遥相望。
相望何如相对时，望山别山吾有诗。
行行又过蒲类海，水光扑面风飓飓。
博克达山千峰竟秀，万壑流芳，景色迷人。这里有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风光如画的山甸草原和从远古时代就有的“万年雪”。诗人离开“博克达山”刚刚十天，就“巡檐不觉吟兴豪”，把一年来的所见所感尽情挥洒，真是“望山别山吾有诗”。此时的博达克山在诗人李銮宣眼中已成为挥之不去的老朋友，可以尽情寄托喜怒哀乐的知己，诗人的万丈豪情在“望”与“别”中如江河决堤一泻汪洋。
陈仓道
险绝陈仓道。行人跋马过。
穷崖高避鹘。危栈曲盘陀。
白日又欲匿。青枫何处多？
峰峰修娉好。谁写石边螺。
诗人行进在险绝的“陈仓道”，走进高耸的悬崖还须躲避头顶飞绕的猛禽，面临危险的栈道攀援曲折幽深的山路，竟然发出“峰峰修娉好，谁写石边螺”的喟叹。表明了诗人不畏艰险，苦中寻乐的豪迈心情。
乌兰乌苏
乌兰乌苏戍垒连，草根欲活春风颠。
春风颠时三月暮，雪山雪消水没渡。
黄獐饮水牛忽嗔，野牛逐獐獐逐人。
云中健儿一矢发，手殪黄獐饮其血。
《乌兰乌苏》是李銮宣被谪戍新疆后，在赴迪化途中，路过木垒乌兰乌苏时所作。乌兰乌苏一带戍边的堡垒一座连着一座，融融的春风吹来，草根已开始萌发新芽。春风劲吹时已到了农历三月之末，天山上消融的雪水宣泄而下淹没了渡口。黄獐前来饮水激怒了河边的野牛，发怒的野牛追逐着黄獐，惊慌失措的黄獐反过来又去追人。隐藏在半山腰的猎人一箭射出，黄獐应声倒下，猎人动手杀死黄獐啜饮其血。
吟颂之余，闭目遐思，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生动画面犹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般清晰逼真的浮现在了读者的面前：暮春三月，乌兰乌苏，戍垒连连，春意濛濛，冰雪消融，洪涛滚滚，野牛逐獐，黄獐逐人，云中健儿，弯弓射獐，畅饮其血。痛哉！快哉！好一幅灵动别致的乌兰乌苏春猎图啊！
即目二首其一七言绝句押麻韻
尪驴背上立饥鸦，车碾沙痕一道斜。
行到伊吾三月暮，落花时节未开花。
暮春三月的新疆伊吾，一头瘦骨嶙峋的驴背上站立着一只饥饿的乌鸦，漫漫沙漠之上留下一道道车辄印痕，本已是花儿谢落时节此地却还未开花。作者用白描的手法，把一幅一幅的画面直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寓情于景，在情景交融中营造出一种凄凉悲苦的意境。那荒凉凄寒的景象让人读后觉得大有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异曲同工之妙。从中透出令人哀愁的情调，抒发了漂泊天涯之人凄苦愁楚之情。
嘉庆十三年（1808年），李銮宣戍返途经奇台县、木垒河一路东行。《由奇台县至东城口》这首诗描述的就是诗人由奇台县到东城口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
由奇台县至东城口
天山如连鳌，势压坤轴断。
初阳射其颠，云与雪争烂。
猎猎罡风吹，玉绳亘天半。
山脚石骨苍，山腰岚气变。
阴晴倏显晦，光景异昏旦。
连延数千里，绝壁恢壮观。
有客赋东归，晓过奇台县。
溥原麦气浮，埤堄烟气散。
野泉分浊汋，草树杂葱茜。
征车似雁行，蓦冈复涉涧。
生还岂偶然，年光逐飞电。
祁连高巍巍，横挂一匹练。
奇台县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北部，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东南缘，县城西距乌鲁木齐市195公里，是新疆昌吉州的边境县。诗人戍返途中路径奇台县，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峻境况，眼中所见之景观：远处天山连绵不断像一个个巨龟一样岿然蹲伏，大有压断坤轴之势，初升的阳光穿过山顶，只见白云与雪峰共相争艳。强劲的山风吹过，只见玉绳星横亘於半天空中。山脚下的石头远远望去像一堆堆白骨淹没在苍山之下，半山腰的雾气变换着异样的色彩。天气阴晴随时变化，风光早晚不一。绵延数千里的天山戈壁恢宏壮观。客旅他乡的诗人在回归的路上，早早来到东台县。眼前的云山雾罩渐渐散去，野外溪水潺潺，草木焕发出葱葱绿意。征戍的车马好似回归的大雁，倏然穿过重重的山岗和沟壑。经过一年多的艰难跋涉顿觉能活着回去并非偶然，一年时光过去，巍巍祁连山，像一匹白练横挂在眼前。“生还岂偶然”看来轻松诙谐，却内含多少难言的自伤之情。“征车似雁行，蓦冈复涉涧。”“溥原麦气浮，埤堄烟气散”。触景生情描写诗人对即将到来的生活的憧憬，与开始由远及近，从高到底的，由“山脚石骨苍，山腰岚气变。”到“祁连高巍巍，横挂一匹 练。”的景色变幻形成鲜明的对比。细细想来也蕴涵有“柳 暗花明”之意，读后尤觉意味深长。盘古开天辟地，打造天山神奇美丽的奇台之地，给这里勤劳的人民创造人间仙境，造出了高山、冰川、雪山、河流、森林、草原、丘陵、戈 壁、绿洲和沙漠，十素同构的景观，实属罕见。说的就是天山的雄壮景观和天山麦海的自然风光。走在天山麦海木栈道上，锦绣山川尽收眼底。
清代的西域边塞诗，尽管在总体水平上赶不上唐代，但清代的边塞诗人在自己远征西域的军旅生涯中也自有其独特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兴之所至吟咏成诗，其中也不乏上乘之作。李銮宣的诗作《征路》《抵戎》 也以其独特的生活体验和独到的艺术表述，为后人了解戍边将士出征的艰辛，抵戎的不易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史料。这两首诗，是诗人被贬赴乌鲁木齐时途经木垒河时所作。
征 路
山留盘古雪，白璧迭青霞。
有水驼鸣碛，无泥燕掠沙。
荒屯孤堠立，疎树远村遮。
征路仍空阔，风尘老鬓华。
巍巍天山依然覆盖着盘古开天辟地时存留的积雪，洁白如玉的峭壁与青烟缭绕的云霞交织重叠。一声声骆驼的鸣叫声从流水潺潺的石渍滩上传来，一只只飞燕从无泥的沙滩上轻盈地掠过。荒凉的村庄旁坐落着孤零零的土堡，稀疏的树木生长在远离村庄的地方。出征之路依然是无际而空旷，滚滚的风尘已经吹得我鬓发苍苍。
在出征的路上，映入诗人眼帘的是：天山上千年的积雪，青霞缭绕的悬崖绝壁，嘶鸣在水边沙滩上的骆驼，从沙摊上飞掠而过的燕子，还有那稀疏的树丛掩映下的荒村孤丘。面对着空旷而漫长的茫茫征路，诗人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
让无情的边塞之风吹老我的满头华发吧！壮年出塞，终老边关，可歌可泣，可悲可叹！
抵戍
竟到轮台戍，君亲梦未忘。
边庭严鼓角，春梦感沧桑。
屋漏疏星入，灯残黠鼠忙。
闭门宜省过，不敢更思乡。
未曾料到我竟然被发配到遥远的轮台戍边，君王的恩典就是在睡梦中也未敢遗忘。威严的鼓角在边塞的长空上回荡，春梦渺渺倍感人世沧桑。一束束稀落的星光从破漏的屋顶撒入，在昏暗的灯光下狡黠的老鼠在屋内窜来窜去的奔忙。关起门来正好可以静心反省自己的过错，哪里还敢动一动思乡的念头。《抵戍》为我们描述的不外乎是这样一幅场景和心境：远戍轮台，君恩难忘，边塞鼓角，梦感沧桑，屋漏星疏，灯残鼠忙，闭门思过，不敢思乡。被贬谪到新疆效力赎罪的李銮宣，虽然对“竟到轮台戍”怀着深深的不解和迷茫但却从未忘记国君的宽宏大量。身处鼓角时闻的边庭要塞，面对屋漏灯残黠鼠扰梦的恶劣环境，却依然在梦中感激着浩荡的君恩，反省着自己曾经的过失。其度量之大，境界之高，能不令人佩服！
马兰井晚行
傍晚冲长路，沙深辙细磨。
牛腰诗卷束，驴背夕阳驮。
盛夏寒犹峭，荒原草不多。
几枝红柳影，对客舞婆娑。
这是李銮宣赞美红柳的诗句。诗人以传神之笔，把戈壁红柳那迎风起舞的婀娜丰姿、坚毅顽强的英雄性格，描绘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
沙泉清
漫漫穷发路，何地种松杉。
戈壁天无暑，沙泉水亦咸。
坡回萧寺出，山远夕阳衔。
诗梦从头续，清风拂枕函。
李銮宣去甘肃酒泉所作的这首五言诗，写出了甘肃酒泉的特殊地貌、气候特点和诗人望着远山夕阳诗兴大发的豪情。
巴里坤城北寻汉永和二年碑清
竞断匈奴臂，穹碑勒此间。
星弧弯夜月，铁马驻天山。
斩馘诛呼衍，全师入汉关。
至今扪古碣，血渍土花斑。
这是诗人路经巴里坤哈密鸣沙山所作。通过探寻汉碑，抒发了对从古到今戍守边关的将士，血染疆场的深切凭吊之情。
将至玉门作
五月边庭暑气无，重重烟树影模糊。
沙洲风偃息鸡草，略约桥通昌马湖。
红日三竿城阙晓，青天一握雪山孤。
从今重见中原景，甘向汾源友钓徒。
酒泉昌马乡地处祁连山西麓，四面环山，是一个天然小盆地。昌马乡属沿山冷凉灌区，昌马乡风景独特、人文历史悠久，有诸多文物遗迹。昌马湖，疏勒河从其境内奔腾而过，因水草茂盛，相传为唐代名将樊梨花饲养军马之地，故名 “昌马”。李銮宣的这首《将至玉门作》写出了他在五月到玉门关沿途所见无暑气的边庭、重重树影在广漠的西北地带显得有些模糊、暂得风息的沙洲、通往“昌马湖”的小桥、城 阙、雪山等这些中原难得一见的特殊景观，引起诗人对家乡“汾源”的深深眷念。
嘉庆十二年（1807年），云南按察使李銮宣因获咎流配新疆时所作的有关“务涂谷”一首诗中所写的：
堠似浮图矗，山如战马奔。
当年屯叶护，此地接花门。
瘠土炊烟少，荒原乱石碛，
梦回羊旰熟，搅辔趁朝暾。
“务涂谷”在新疆吉木萨尔县，“北庭故城”在历史上有过很多名字：西汉车师后部的“务涂谷”，隋末唐初的可汗“浮 图城”，唐代的“庭州”、“北庭都护府”、“北庭大都护府”，宋代高昌回鹘王国的“夏都”，元代的“别失八里”；元末明初，城址被废弃，从此湮没在黄沙与历史之中。到了大清嘉庆年间流配此地的李銮宣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破城子”，高高低低的土堆，有的像城墙，有的像堡垒，尽管荒凉，威仪犹在。当年武则天在这里设立了北庭都护府，总控丝绸之路北线，唐朝就是从这里走向盛世。诗人用他的如椽巨笔把二百年前的此地此景又重新展现在人们的视野，今天读来虽是一首诗，却含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塞上曲
莫翻旧谱谱伊凉，野心昏昏日影黄。
一领羊裘便消夏，边城六月有飞霜。
不要再翻看过去的曲谱去谱写《伊州》《凉州》这样凄凉的曲子了，在这辽阔的野外看着弥漫风沙之中昏黄的太阳也足以感受到曲中的意境了。夏天穿着羊皮衣服，六月飘飞着霜雪。诗人通过写边城的特殊气候特点更加营造出一种荒凉的氛围。
感兴
亲老儿迁谪，离思触万端。
穷愁著书易，明哲保身难。
日落寒鸱叫，天山健鹘盘。
轮台风飒飒，何处着南冠。
远离年迈的老父迁谪到遥远的边疆，涌上心头千丝万缕的离情别绪难以释怀。穷愁潦倒著书立说容易做到，深明事理的人却很难保全自身！我在这夕阳西下的异地他乡听着寒鸱的啼叫，看着头顶上盘旋的健鹘。日复一日的飒飒寒风中，到那里还能再回到遥远的故乡呢！迁旅途中，触景伤情，引发沉痛的家国情怀。
乌鸦曲
朝听乌鸦鸣，暮看乌鸦宿。
乌鸦呼其雏，飞上谁家屋。
《乌鸦曲》以乌鸦的鸣叫、栖息、呼雏，飞向何处表达了诗人飘泊异乡，踌躇满志的苦闷和惆怅之情。
嘉峪关二首
其一
睥睨晓苍苍，雄关扼大荒。
版图通月旦，形势巩金汤。
积雪连云白，流沙射日黄。
丸泥无所用，绵亘塞垣长。
其二
春风吹不到，抬眼见天山。
一万八千里，流人过此间。
莫须惊远戍，犹复冀生还。
去去频回首，行行今出关。
诗人路经雄伟的嘉峪关映入眼帘的是与白云相连的积雪、遮天蔽日的漫漫黄沙、绵延起伏的长城。今日走出关口远戍茫茫戈壁回首来时的大路是流连、是无奈，暂且用“莫须惊远戍，犹复冀生还。”聊以自慰了。
玉门县二首
其一
行行玉门县，不见玉门关。
阳关更何处，往碛难追攀。
圣朝一区宇，析支户庭间。
刁斗静不设，角弓驰不弯。
饮马居廷泽，驱马祁连山。
山有太古雪，望望凋朱颜。
其二
积雪摇光晶，赤日不能惮。
荒陲鸟兽绝，天寒行旅断。
百里无人烟，沙深欲没骭。
长刀短后衣，黄尘扑满面。
玉关冀生入，古人发长叹。
行矣毋逡巡，从军吾所愿。
说起玉门关，马上会想到王之涣的《凉州词》这首脍炙人口的唐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诗中那悲壮苍凉的情绪，引发我们对这座古老关塞的向往。玉门关，是古时候从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通道之 一。诗人行进在通往玉门关的玉门县看到的是荒凉、天寒、黄尘、积雪、行旅断、鸟兽绝的凄凉景致，想到的是古人到此发出的长叹，可生性刚强的诗人是不会逡巡不前的，甘愿坚定的走下去，今人读来悲壮之情也会油然而生。
宿安西州
晓起风未息，门外犹扬沙。
系马闭门坐，城上吹清笳。
笳声何鸣鸣，风声何荡荡。
班马何萧萧，饿鸟何哑哑。
万籁不肯静，千声同一哗。
嗟我如蛰虫，坯户天之涯。
敦煌县，亦作邺煌，汉置为敦煌郡治，应劭曰，敦大，粕盛也，北周改为鸣沙，隋复曰敦煌，唐武德初为瓜州治，建中间陷于吐蕃，宋入西夏，元为沙州路治，明置沙州卫，清改置敦煌县，为安西府治，后府废，属甘肃安西州，今属甘肃安肃道。诗人住宿在风沙弥漫的安西州闭门而坐，风声、笳声、班马嘶、饿鸟叫是何等的凄苦、寂寞。漂泊天涯的诗人像蛰伏避寒的虫儿，安宿在遥远的安西州，落寞喟叹之情跃然笔端。
白杨河望博克达山
开门见南山，南山雪压顶。
万丈琉璃屏，激射日光冷。
睛云起山腹，匹练系如绠。
高峰突遏之，怒气结成瘿。
如马困羁靮，欲骋不能骋。
迷漫遍山谷，顷刻幻奇景。
近山含光晶，远山澹微影。
雪附山不孤，云动山逾静。
此中分界画，谛视颇井井。
银汉浩茫茫，一色纳诸岭。
白杨河发源于新疆西部的乌尔喀什尔山，在白杨河沿岸遥望景致纷呈的博达克山，既有大漠绵延，又有山岩耸峙，集荒漠、山地雄奇风光与碧水蓝天于一体，山谷之内，树木葱郁，河水清澈，皑皑雪山，河流冻结。远眺近观，诗情画意。“雪附山不孤，云动山逾静”逼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轮台即目四首
其一
灵山晴拥与莲华，颢气凌凌入望赊。
二万雄封今郡县，三千弱水古流沙。
碎雍钟鼓开荒服，苜蓿葡桃陋汉家。
蒙汜输诚箕敛福，圣朝浓化本无涯。
其二
耕田凿井太平民，莫问条支于厕宾。
拓地屯犹分戊己，罢官人自守庚申。
重城犄角溪光绕，万灶如鳞板筑新。
瀚海维隍玉门闼，尧天处处是阳春。
其三
庭州原是古轮台，有客登临倦眼开。
行雁背人书字去，乱峰如马入城来。
贸迁半通秦晋地，函复难容宅准回。
望断长安天际远，一回凝睇一徘徊。
其四
偶向郊原跋马过，断烟衰草奈何愁。
三峰叠雪晴如画，双塔摩云水欲波。
沽酒帘前人语闹，夕阳城下柳阴多。
请缨毕竟书生志，不及封侯便荷戈。
轮台县地处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西部、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缘，是古西域都护府所在地。诗人跋马郊原，在轮台境内，遥看如画的美景，暂忘客旅他乡的忧伤。极目之下是开荒种地的汉人与当地少数民族融为一体耕田凿井的太平景象、戍守边关的将士如鱼鳞一样的灶台、贸易往来频繁的客商骑马蜂拥入城、柳荫下“沽酒帘前人语闹”的热闹场面，把二百年前的西域风情“三峰叠雪晴如画，双塔摩云水 欲波”如画一样再现于读者面前，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瀚海歌
莽莽兮无人，浩浩兮无垠。
寥寥萧萧不知延袤几千里，
行人过此恻恻生悲辛。
无秋无夏无三春，
无飞无走并无介与鳞，
无草无木亦无水与薪。
凝睇何所见？但见沙中细石碥且璘。
抬眼何所见？但见天山雪积高嶙峋。
阴云黯黮掩娥魄，颓飚惨淡埋羲轮。
旷野时时露白骨，深夜往往飞青燐。
有时怪火出烛天之焰逾日星，
有时怪风起焚轮之势摇苍旻鸣沙射人石喷雨，
苦雾匝地天无津。
人马当之破空去，失势一落千丈万丈为埃尘。
不然流沙压顶人与马俱毙。
新鬼旧鬼一旦嗟沉沦。
君不见沙行如龙际天表，祁连遏之怒犹矫。
谁治瀚海作桑田，天荒一破乾坤小。
“瀚海”原本指“海”，即北方的大湖，后来指沼泽、北方广大地区、戈壁沙漠。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就曾被称为“瀚海”。（见耶律楚材 《西游录》）明以后，“瀚海”专指戈壁沙漠。李銮宣“瀚海歌”这首诗，语言生动活泼、清丽浅显，颇具行云流水之势，其中的情感内涵却非常丰富，就是无论在逆境还是顺境，始终保持自己乐观旷达的胸襟，在大自然中发现美，在困境中寻求生活的乐趣，使生命在悲凉中看到一丝欢乐与笑声。二百年前的诗人对这片广袤沙漠的无限感叹，一边是黄沙，一边是绿树； 一边是几多悲凉，一边是尽情欢乐……山川大地哺育了人类，人类文明又赋予这山脉、这河流以生命的亮色，这就是人类与自然之间永恒的对话。
将至肋巴泉作
五月尤荒草，渠犁地肺寒。
回环峰势合，破碎石痕斑。
云比鱼鳞叠，山从马背看。
汪洋蒲类海，万古总安澜。
肋巴泉在新疆哈密市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境内，诗人纵马肋巴泉的所见所想。
苦水守风
竟断行人踪，狂飙日夜颠。
土囊翻瀚海，山势接祁连。
沙尘车无辙，风摇星似船。
平生多渴疾，何处汲甘泉。
在没有人踪的地方，狂风日夜不停，风沙漫漫、山势连绵，又苦于无水可饮的困顿之下“苦水守风”的苦闷之感。
夜行口咏
野草荒烟冷戌楼，玉绳如练碧云流。
燕支山下峨眉月，长照征人万古愁。
诗人夜行途中，眼前是苍茫的野草荒烟与凄冷的戍楼，天空的玉绳星像一练冰冷的碧水在白云间流动，诗人置身荒凉的燕支山下，仰望如眉的弯月，联想到自己征戍边疆郁郁不得志的境况，吟出“长照征人万古愁”的无限悲歌，把羁旅漂泊之人，在凄冷的夜晚，感应突袭。感而发，发而思，思而悲，悲而泣，泣而痛。用寓情于景的手法来渲染气氛，显示主题，完美地表现了漂泊天涯的征人的绵绵愁思，今天读来也使人感同身受。
晓抵星星峡
乱霞如奔雪，乱山如积铁。
祁连伏地行，逶迤曲而折。
老龙忽驤首，不顾坤柱列。
陡立无数峰，时出复时没。
百里人迹断，千里水草绝。
流沙白漫漫，天高正飞鹘。
星星峡并非峡谷，而是隘口。它是由河西走廊入东疆的必经之处。素有新疆东大门“第一咽喉重镇”之称。星星峡是雄踞于丝绸古道上的险关要隘，四面峰峦叠嶂，一条S形的山路蜿蜒其间，两旁危岩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它不仅是新疆和甘肃的分界线，同时也是两种不同文化风格的分水岭。对于新疆人而言星星峡就是一堵院墙，过了院墙就算是出疆了。从嘉峪关出城，城外就是古人所说的西域了。在内地人的眼中西域永远是一片荒蛮之地。自古以来，从内地走出的汉人习惯了儒家文化文雅恭谦的氛围。他们走出陇西高原，进入河西走廊，当满目的荒凉进入视野，便会感怀各种去国离乡的愁绪。“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人从繁华的中原地带万里迢迢跋涉而来，见到的是一片荒芜。空旷的天地间，朗朗天际、无垠的旷野“百里人迹断，千里水草绝。”星星峡孤零零的伫立在风中，“流沙白漫漫，天高正飞 鹘。”视野空旷，意境苍凉，感慨深沉！
而诗人抒写玉门的诗如：
万里轮台客，生还入玉门。
羁孤亏子职，宽大感君恩。
雪窖凄凉梦，麻衣涕泪痕。
茫茫千古恨，往事不堪论。
玉门位于甘肃省西北部，河西走廊西部，东连嘉峪关市和金塔县，西接瓜州县，南北与肃北蒙古族自治县为邻。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靖逆、赤金二卫合并为玉门县，治所靖逆城（今玉门镇），初隶安西府，1774年隶安西直隶州。1808年诗人戍返路经玉门，回想一年来客居万里之外的新疆，今天来到玉门恰如浴火重生，老父去世作为人子未能床前尽孝深感惭愧，今得赦返又觉得君恩浩大。梦中“雪窖凄 凉”醒来“麻衣涕泪”的泪痕还在。道不尽的“千古恨”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禁涌上心头。虽然是语气平实的话语，其实包含有极其深沉的苦味。
赤金峡店门外有题壁诗，不署名氏，读之知为迁客放归 者也，因次其韵：
题壁诗犹在，吟诗我亦嗟。
杨雄宁有子，张俭已无家。
乡思悲风木，空山长蕨芽。
导河其入海，渺渺客途赊。
甘肃酒泉赤金镇原名赤金堡，坐落在层峦叠嶂的赤金峡和水足草丰的赤金湖之间，南望祁连山，北临走廊平原，左肩红山白塔，右连丝绸古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诗人在赤金峡旅店门外看到迁客放归者的题壁诗心有所感吟道：吟着旅店门外的“题壁诗”不禁嗟叹“汉朝扬雄家族世代以耕种养蚕为职业。从扬季到扬雄，五代只有一子单传，所以扬雄在蜀地没有别的亲族，更不要说子弟了。”
张俭（115年—198年），字元节。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城）人。东汉时期名士，江夏八俊之一。汉桓帝时任山阳东部督邮，宦官侯览，家属仗势在当地作恶，张俭上书弹劾侯览及其家属，触怒侯览。党锢之祸起，侯览诬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共为部党。朝廷下令通缉，张俭被迫流亡。官府缉拿甚急，张俭望门投止，许多人为收留他而家破人亡。因此他也就成为无家之人了，直到党锢解禁才回到了家乡。诗人通过嗟叹杨雄、张俭的遭遇，引发自己的同感。旧时代世道艰难，官场险恶，社会动乱，权力更迭频繁，官场人人自危。流亡新疆的诗人把无限思乡的悲伤寄托在风木、蕨芽。在自己赦返回乡如引河入海，渺茫难测，身世安危未卜的境况下，只能对空长叹了。
盐池驿
人向南云逐，关从西塞遮。
盐池汤沃雪，碱地石兼沙。
失职孤蓬转，怀归客梦赊。
临河频饮马，驿路一条斜。
盐池驿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东部，是著名宁夏滩羊集中产区，是历史上中国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交界地带。诗人赦返路经盐池驿南下出关，所见“盐池汤沃雪，碱地石兼沙。” 峰回路转中，怀着回家的美梦。临河一次一次地饮马，经过一个一个的驿站。“归心似箭”之心油然而生。
高台道中
引水穿渠漾浅沙，山村处处有啼鸦。
午风半偃垂杨树，小雨初开豌豆花。
麦气千层青浪涌，稻畦数棱碧云遮。
此间烟景真堪画，不似迢迢塞路赊。
高台县境内地势南北高、中间低，形如马鞍，整体处于古丝绸之路和新欧亚大陆桥的咽喉要道和西进新疆、北入蒙古的战略要冲，是中国西部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自古被称为“河西锁钥、五郡咽喉”。诗人赦返路经高台道中，以诗述怀，描绘出豌豆开花时节，引水穿渠，“麦气千层青浪涌，稻畦数棱碧云遮”的山村景象。气势豪迈，感情奔放。“此间烟景真堪画，不似迢迢塞路赊”。有种如涉重负，轻快如流的感觉。“赊”古同“奢”，奢侈。也有长，远的意思。如：“长笛起谁家，秋凉夜漏赊”。“万里休言道路赊”。
永昌县题壁二首
其一
亭障重重一瞬过，诗成应付牵驴驮。
频翻古调伊梁曲，高唱天山敕勒歌。
百里荒凉耕陇少，四时节气的秋多。
嗟予马齿今加长，壮不如人奈老何。
其二
草草功名一掷过，塞翁得失究如何。
鬓边饱压祁连雪，眼底惊扬宦海波。
谈虎至今犹色变，雕虫从古患才多。
东归亦似南迁叟，富贵由他春梦婆。
位于甘肃省西北部的永昌县地处河西走廊东部、祁连山北麓、阿拉善台地南缘。李銮宣赦返途经永昌县的这两首题壁诗，为两首七律诗。第一首前两联将诗人的万端感慨现于笔端。一年来的艰辛困顿随着回归路经的一座座亭障很快过去了。“频翻古调伊梁曲，高唱天山敕勒歌。”是写他即兴赋诗的豪迈心情。颈联描写一路所见的百里荒凉之地，一年四季由于很少见到躬耕陇亩的场景，因此显得像秋天一样的萧瑟。嗟叹他骑的马伴随他又增长了一岁，抒发了时光易逝，岁月无情的感慨。第二首首联就对自己一生的功名得失进行一番细细的回顾。颔联有敏锐观察力的诗人，于俯仰之间用祁连雪、宦海波慨叹时光易逝，宦海难测。颈联的笔锋一转，又变换了手法。“谈虎变色”写出诗人经过这次谪戍风波后留在心中的伤痛一时难以消除，不得不叹服小人暗算的“雕虫小技”发出“自古文人忧患多”的长叹。尾联道出了南迁以后的半百老翁对功名富贵将坦然面对的豪放情怀。
李銮宣谪戍新疆乌鲁木齐所经历的艰辛，在他一生宦海沉浮中是一段不幸的经历，不幸的经历成就了他诗歌的创作热情，使他的诗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到之处信手拈来，特别是在回归路上或以人拟物、或借物抒怀随意吐属、一气迸发，又对仗精妙、格律精严。今天读来也觉得有身临其境，神妙流动之感。此摘录几首如下：
寄怀和太菴都护三首
一
亮节天山峻，雄辞瀚海吞。
朝廷西顾重，都护北庭尊。
禾黍三洲渥，风云万马屯。
玉关回首望，犹忆笑言温。
二
不朽名山业，穷年手一编。
古人如可作，吾道竟谁传。
居易能安命，修身乃见天。
渊源千载事，何处著言诠。
三
一载轮台戌，怜才到鲰生。
春风频入座，梁月有同情。
沙漠云留影，关山雁寄声。
怀人劳选梦，寂寞短长更。
兰州晤严匡山观察二首
一
皋阑山色碧崚嶒，拄笏看来兴倍增。
留客恰当三日雨，好官仍是一条冰。
焚余谏草人争读，传后诗篇古所称。
君著绣衣吾戴笠，相逢那惜酒如渑。
二
话到冰天更惨凄，流沙莽莽阵云低。
生还何意归黄鹄，宦梦重劳忆碧鸡。
一局残棋输黑白，几年游跖任东西。
匆匆又唱骊歌去，淮水青山路几迷。
留别张子白同年三首
一
去年出塞门，回首与君别。
生还不敢期，欲语气先咽。
今年入塞门，握手相慰悦。
既慰旋复悲，人事那可说。
二
感物增凄怆，望云成袂绝。
衣上老亲泪，泪痕濡不灭。
鬓压天山雪，鬚霑瀚海尘。
剪烛西窗下，相对情弥亲。
三
念惜初别时，坚冰结双轮。
今来值霖雨，小住刚半旬。
下君陈蕃榻，饮我公瑾醇。
明日驱车去，君怀失路人。
次行甘州，百寿泉军门招集苇航，是夕宿署中，诘旦乃别。得诗三首：
军门画角吹，繁圃山水绿。
当轩瞰高峰，罗户兢群木。
轮囷五百株，浓映须眉绿。
日车不到地，密帷递相属。
楼阁俯琤潺，亭榭隐山谷。
穿池注弱水，取径窈而曲。
蒹葭水一方，伊人恣遐瞩。
客从西域至，碛砾皆羊肠。
不图边塞地，一苇可以航。
澣我衣上尘，与君聊相羊。
一寸二寸鱼，三板五板墙。
呼酒斟酌之，容与水中央。
颇具濠濮意，濯缨赋沧浪。
幽衾磔格鸣，杂花桀成行。
酒阑拂衣起，舍筏登高冈。
即事亦可欣，他日勿相忘。
人生行乐耳，何必思故乡。
扶光追蒙祀，初月天际生。
信宿良不恶，闲房蔼余情。
茶烟飏短榻，桦烛明长檠。
睡醒天欲曙，斑马萧萧鸣。
客辞主人去，深此眷言情。
出城策我马，努力事长征。
转瞬成昨梦，轮鞅无留停。
人生如搏沙，回首辙迹更。
聚散既靡定，宠辱复何惊。
去去奚道足，嗟哉劳我形。
发巩宁城留别诸同人二首
其一
金鸡诏下众开颜，圣泽如天已赐环。
此后应霑新雨露，何氏得返旧家山。
椎心未泣三年血，搔首空嗟两鬓斑。
子职有亏臣罪免，受恩深处泪潸潸。
其二
朝来送客满郊坰，语暂勾留足暂停。
晓雨初收边树绿，午风不断塞烟青。
征轺络绎循归路，尊酒苍凉别驿亭。
几辈羁人频怅望，红山山下水泠泠。
留别卢畏垒同年
读我荷戈草，题诗泣鬼神。
子猷存古道，吾但率天真。
才以逢迎拙，交从患难亲。
脊令南去后，珍重苦吟身。
三台晓行
晓风送余寒，平野添秀色。
雨润一犁土，浪涌数棱麦。
田家理农事，老幼闲且适。
小山如垣墉，大山如铁壁。
铁壁最上层，千里玉虹白。
玉虹凝不流，腊雪冻还积。
结伴振归鞭，驱车度沙碛。
回望博达山，无数烟云隔。
小屯题壁
且整归装罢控弦，软尘起处隔村烟。
荒原雨滴胡桐泪，老树风吹榆荚钱。
塞外看山云似雪，车中消夏日如年。
刀鐶未负今生约，匹马何劳更著鞭。
沙河道中作
过眼烟云马上看，雨余晴色扑归鞍。
千峰叠雪开层嶂，五月披裘御晓寒。
人似归鸿来绝域，心如葵霍向长安。
轮台回首成前梦，又向河壖导急湍。
将至大石头宿
石骨黝黑石发鬖，乱山如马奔驔驔。
山路邅回寒暑变，扑面风来铦似箭。
仆夫鞭马马上坡，前坡后坡收槖驼。
橐驼龁草马服阪，斜日一肩村路远。
午日白山口道中
抚序已重五，数程刚浃旬。
雨晴山峛崺，路绕石嶙峋。
旷野天如幕，黄冈草作茵。
北庭回首望，多少未归人。
芨台道中
日日行戈壁，归途天一涯。
髡山无草木，断碛有风沙。
客著羊裘冷，云横雁塞斜。
萧条穷发路，何处艺桑麻。
滴水崖
穷阴凝仲夏，草木初生荄。
客行日卓午，乃过滴水崖。
水流何涓涓，一线山根来。
黄羊大如鹿，髬髵山之隗。
见人不惊避，耦居或无猜。
橐驼毛半脱，瘦骨支枯柴。
其颈拗而曲，背上峰崔嵬。
沙深马足陷，石确车轮摧。
穷荒少耕陇，古戌余高台。
停骖入苃舍，徘徊复徘徊。
李銮宣作为清代静乐最著名的官员诗人、书法家，所写的关于静乐以及家世行述的诗文，成为后人编写《静乐县志》的精彩华章，他留下的墨宝有一部分还出现在静乐县境内的寺庙牌匾、买卖字号、碑碣石刻之上。在书籍文化传播落后的年代，成为静乐后代文人临摹的楷模。200年前，李銮宣因官场失意被贬谪流放于新疆乌鲁木齐，当时的交通工具，令他一路走来要经受严寒的凛冽、狂风的肆虐、烈日的炙烤、干渴的煎熬，风餐露宿，一路艰难地行进在荒无人烟的浩瀚的戈壁沙漠之上。经内蒙、甘肃、玉门关一路西行跨入新疆第一关隘星星峡、奇台县、途经哈密、天山、巴里坤、库舍图岭、博克达山、沙泉、鸣沙山、木垒河、轮台（乌鲁木齐）……需几个月的晓行夜宿、长途跋涉。这在他的诗中可以明显看出。难怪在返回途中发出“莫须惊远戍，犹复冀生还。”“生还岂偶然，年光逐飞电”的喟叹。“椎心未泣三年血，搔首空嗟两鬓斑。子职有亏臣罪免，受恩深处泪潸潸。”却是诗人得知父亲去世，赦返回乡告别同人之时百感交集，怅叹年华老去，在感念皇恩浩荡的同时又深觉愧为人子的悲伤心情。今天研读李銮宣遗留新疆的诗，设身处地回到当时的社会环境、生活环境，跟随诗人的诗句耐心品读，更能体会到“坚白石”的真正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