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牺盟会“静乐事件”

郭维屏

1937年5月，我结束了在太原由牺盟总会举办的牺盟会特派员军政训练班第七队（又称民训七队）的学习，被牺盟总会派到静乐县任牺盟会特派员。

临来静乐之前，牺盟总会发给每个特派员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阎锡山的代号化名（每一张的代号化名都不同） 和特派员的真实姓名。如有大事特派员可向阎锡山直接写报告，可以揭发任何人。按卡片上的化名寄到太原绥靖公署，阎锡山就能直接收到。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尚方宝剑”被派到静乐县的。这也是牺盟会特派员，能与阎锡山直接联系的特殊渠道。

我们下到各县之后，参与了县、区政权的领导工作。山西长期受阎锡山闭关自守的统治，再加上交通不发达、文化落后，反动的势力相当强大，各县、区乡政权完全掌握在军政官僚、地富豪绅手中。本来阎锡山规定由牺盟会的特派员和公道团长、县长共同组织成为一个县的领导小组。但往往县长和公道团长狼狈为奸，处处和牺盟会对抗。他们口头上对抗日表示同情支持，但更惧怕共产党和牺盟会的势力兴起。所以对牺盟会发动的抗日救亡运动，基本上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还在背地里进行各种破坏活动。为开展工作，我们牺盟会不得不采用一些并不十分刺眼，但又能动员群众的办法来工作。主要是：一、开展服用土货运动，逐渐的联系到反倾销和走私；二、从宣传防毒防空知识，联系到抗日救亡；三、从反对吸食鸦片与金丹，逐渐联系到反对毒化政策；四、从拥护实行救国捐献合理负 担的宣传运动，即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粮出粮、有枪 出枪，到全民共同抗日。

由于我们抓了这四个运动的推行，得到了社会广大群众的支持，牺盟会把抗日救亡运动推向了正路。紧接着又抓了全县牺盟会会员的整顿。把静乐县牺盟会的区、村的组织健全起来，然后又将原来的静乐县分会改选。由于这一转变和改选，县长和公道团长都不愿意将这领导权让给和他们政见不一致的牺盟会。因此牺盟会和他们之间经常展开斗争。

10 月底，忻口方向中日战斗吃紧，中央军、晋绥军从前线陆续后撤，好多溃败退下来的军队途经静乐。我除了在静乐县进行抗日宣传和组织民众、发动民众参加八路军，还把阎锡山发给山西新军决死队的 100 条枪，交给了八路军 120师 715 团静乐工作团。接收枪支的是 715 团政训主任朱辉照（红军改编八路军时不许设置政治委员，只能按国民政府军队设置政训主任）。

朱辉照带领后勤部长刘达仁、营长彭德大、教导员李建良等在静乐宣传抗日，积极扩大八路军队伍。而这100 条枪是牺盟会决死四总队队长雷任民亲手留给我的，当时北方局指示山西省委继续搞好和阎锡山的统战关系，形成以八路军为主力，牺盟会决死队参加，在山西造成数百万人的游击战争，来承担起以游击战争为主的华北抗战。因此，在山西必须把壮大八路军、扩建新军、改造旧军，和发展各地游击队、人民武装自卫队的工作放在首位来抓，所以这 100 条枪是用于发展静乐县游击队的。

这时的八路军也急于扩充补充军队，然而新扩充的八路军，国民政府既不给番号粮饷，也不给枪支弹药。阎锡山对八路军采取的也是既用又防。他既想让八路军为他保卫山西，又怕八路军发展太快挤占他的地盘，所以他也不发给八路军枪支弹药。

朱辉照主任找到我商量，想用这 100 条枪，以牺盟会名义维持地方治安，共同组建静乐县抗日游击队，八路军也派 精干人员来参加。我觉得建立游击队抗日保家是好事，八路军有作战经验有他们参加最好，而且牺盟总会也要求各地成立游击队、自卫军，所以马上就高兴的答应了，同意共同组建静乐县抗日游击队。经商议，静乐县游击队以牺盟会名义组建，我以牺盟会特派员身份总负责，城关一区的游击队由 刘达仁负责，娄烦二区的游击队由李建良负责，杜家村三区 的游击队由彭德大负责，还有几个不记得了。游击队实际上 我是名义队长，总负责还是朱辉照主任，只是不能公开宣传介绍罢了。游击队、自卫军人数合起来快 3000 人，在晋西 北仅次于神池、朔县，是 14 个县里人数最多的县之一。游击队员由八路军战士和静乐县爱国青年共同组成，枪支都是由八路军骨干们掌握。我们打着拥护阎锡山“牺牲救国、抗敌救国、守土抗战、民族革命”的旗号，以执行牺盟总会保境安民的名义，拿着这 100 支枪在静乐县的主要路口设岗设卡，清剿土匪维持静乐社会治安，堵截从前线溃退下来的溃军，收缴他们随身携带的枪支弹药。

忻口会战失败后，溃败下来的军队像潮水，他们情绪十分低落，觉得中国军队打不过日本人，这个国家没希望了。于是就一股劲儿的往南退，向太原的方向逃跑。好些士兵嫌 枪支是个累赘，拿着还影响逃跑的速度，有的干脆把枪支弹药随手扔在路边。静乐游击队收集了遗弃在路边的武器，截获了溃兵手中的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粗略统计各种枪支近千条和弹药无数。这些枪支弹药都按照朱辉照的意见，被我组织人员陆续送往岚县，交给八路军 120 师师部。当时的编制一共才 5 个团，这在当时蒋介石、阎锡山严厉控制八路军编制装备情况下，一下子获得了这么多枪支弹药，可以装备八路军至少两个营到一个团的队伍，的确令人非常高兴 和欣喜。在岚县的八路军 120 师师部，师政训主任（政委）关向应非常高兴，当着朱辉照、王尚荣 （715 团团长） 的面 表扬我“你们为八路军做了件大好事，解决了新扩编战士没枪的大问题，你们静乐牺盟会可立大功了”。

这么多的枪支弹药被收缴下来，而且又不避讳的送往岚县八路军，在静乐是一件重大事件，在整个晋西北和山西都是件重大事件，广大的抗日军民都很高兴。而一直对牺盟会心怀芥蒂的县长姚淳，却很不高兴并就此事借机开 展了报复。因为牺盟会发动民众真心抗日，特别是改选了静乐县的原来牺盟会分会，把原来姚淳安排的旧官吏人员选下来，换上了民众拥护的进步抗日人员，牺盟会大权重新牢牢掌握在共产党手中。姚淳一看静乐的民众真正发动起来了，民众都拥护牺盟会，围绕牺盟会转，觉得是牺盟会搞乱了他的统治，使他在静乐县很没面子，心怀不满寻找机会想搞垮牺盟会。

由于牺盟会在农村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得到了广大农民和爱国势力的拥护和赞扬。农民们要求消除社会的不公平，要求制裁地方的坏官坏绅坏人，开始与村长村副们清算账目，废除、减轻过重的苛捐杂税。这些都从根本上触动了旧势力的利益。姚淳抓住我把枪支弹药送给八路军这件事向上告发。

大概是十一月初一下午，当时我正组织县里村政协助员们开会，忽然接到二战区行营的电报通知，令我即刻动身到二战区行营接受勘讯。我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前往太原。我借了一辆自行车，边走边想究竟是什么事情找我，跌跌撞撞的 翻山越岭，摸黑连走了一夜山路，天亮时赶到了太原。到太原我先到了牺盟总会汇报情况。

牺盟会总会会长由阎锡山挂名，实际日常负责是常委薄一波，薄一波曾是我在军政训练班 7 队的队长。见到薄一波同志后，他十分焦急地问询我静乐的具体情况，并说静乐县长姚淳告发了你，说静乐县牺盟会特派员郭维屏，身为牺盟会特派员参与县政，却不思报效阎司令长官，私自把上千条枪支弹药送给八路军，有悖阎司令长官信任委派等等。还说阎锡山作为二战区行营的司令长官获悉此事很震怒，已敕令二战区行营和牺盟总会严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看如何应 对解决为好。还安慰我既然事情发生了，就不要害怕不要着急，咱们共同想办法解决。

薄一波有急事处理，离开前交代主持工作的另一常委牛荫冠说：“阎司令长官很震怒，要彻查静乐枪支问题，你替我带他去一下二战区行营，给阎司令长官当面解释说明情况，说我另有突发急事不能亲自前来万分歉意，过后将当面向阎司令长官回禀谢过。一个静乐事件、一个定襄事件，闹不好就要把牺盟会搞垮，我们一定要把静乐这事情处理好。”

牛荫冠同志详细问询了我静乐事件的前后经过，嘱咐我一定要统一口径前后一致，千万不能承认把枪给了八路军这事情，就说姚淳嫉妒你能力才干品行，你们日常公干有过争执不快，是姚淳无中生有造谣诬陷你。

牛荫冠带我一同来到二战区行营，等候阎锡山的召见。阎锡山没在行营里面，他的上校机要秘书梁化之（阎的姨表侄） 代表阎锡山接见了我们。

因为梁化之身份十分特殊，他既是阎锡山的嫡系亲信，又是受阎锡山委派担任牺盟会的总干事，是名义上的牺盟会最高领导，大家都知道他将来是阎锡山的接班人。牺盟会特派员下派各县时，都带着与阎锡山授予的“尚方宝剑”，可以向阎锡山直接写报告揭发任何人。我也就理直气壮地按牛荫冠的嘱咐否认这件事，只承认在静乐与八路军有过行动配合，根本没有把枪支弹药给过八路军，都是静乐县长姚淳无中生有造谣污蔑，我愿以性命担保，如有此事愿接受阎司令长官最严厉制裁等等。心想反正豁出去了，怕也没用，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我说姚县长他心胸狭隘忌贤妒能，平日里为官慵懒理政消极，对牺盟会静乐分会的改选有成见，对静乐民众的宣传动员不支持，时常破坏牺盟会的公开活动，为此我们已发生数次争执。正当山西危难时期，姚县长厌弃职守准备逃跑，已安排家眷正在收拾包裹，马上就要逃离静乐。按照阎司令长官“扶植好官好绅好人，制裁坏官坏绅坏人”的训示，姚县长既不理政又不胜任，长官行营应当惩办这样的县长。

梁化之听我汇报后又问询了牛荫冠意见，牛荫冠在我所说的基础上进行了补充说明，也要求彻查姚淳厌弃职守诬陷他人的情况。

梁化之在问我一些个人籍贯简历情况后，又详细询问了关于枪支弹药的具体情况，最后总结归纳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决死队留给静乐的枪支弹药没有给过八路军，静乐牺盟会游击队只是与八路军有过行动配合，决死队留下的100条枪还在静乐牺盟会游击队手里。我说对。梁化之想了一下之后表态，决定立即撤换姚淳静乐县县长的职务，并称赞说郭特派员忠于职守，临战不乱，应予嘉奖，并当场奖励我冲锋枪一支。

离开二战区行营时我如释重负。就这样，轰动山西牺盟会的“静乐事件”，在牺盟会总会的实际领导人薄一波和牛荫冠同志的帮助指导下，以静乐县长姚淳被撤职查办，静乐牺盟会继续如火如荼的开展抗日救亡而圆满解决。后来这 100 条枪朱辉照主任也还了回来，用在后来扩大的静乐游击队上。1938 年 1 月后，我离开静乐调到神池，又开始了新的战斗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