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民

父亲胡玉山出生于1927年山西省静乐县娑婆乡大神沟村。14岁就随武工队投入了波澜壮阔的抗日战争。

父亲已逝去，他口口相传的故事已成为我记忆中再难抹去的印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面对远去的历史和围绕它的纷争，我们应该在点点滴滴还原真相的同时，祭奠那个时代的英雄，铭记那个时代的意志，传承父辈遗留给我们民族的力量。

队长背人突围跑出血

这支武工队活跃在晋西北的村村落落，转战于日寇的各个据点。队长叫高明楼，忻州人。现今，我寻遍这位英雄的足迹，可毫无资料可查。

有一次，父亲实在抵不住疲惫，在放哨时抱着枪睡着了。队长知道父亲还是个孩子，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每次父亲放哨时，队长并不睡觉而是远远地注意着他，甚至有一回，队长悄悄上前拿走了父亲的枪。半夜，父亲醒来后，突然发现枪不见了，很焦急。武工队纪律严明，父亲没敢声张，而是慌张地到处寻找，找不到急得团团转，最后一个人在山上痛哭。这时，队长才出现，告诉父亲枪还在：“可万一是日本兵来了，你能想到后果是多么可怕吗？”从此，父亲在站岗放哨时，再没敢打过瞌睡。

1942年，日军对晋西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武工队的战斗异常艰辛，大部分时间蛰伏在深山老林里，供给基本中断。父亲恰恰这个时间患上了“打摆子”（疟疾）的疾病，浑身感觉一阵在冰窖一阵在火坑。有天晚上，武工队的行踪被日军发现，带着伪军共一百多人突然将武工队包围，情势万分危急。队长高明楼当机立断，让队员两三个人一组，边开枪还击边分散突围。由于当时武工队驻扎在山林中，占据了地势并熟知山区的环境，加上四处响起的枪声极大地分散了敌人围攻的兵力和注意力，大部分队员都迅速突围进入安全地域。但是，重病中的父亲却无法行走，眼看将落入敌手。在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情况下，队长高明楼却没有考虑自己单独突围，而是毫不犹豫地背起了我的父亲在崇山峻岭间一路狂奔。实在跑不动了，就背着走，再到后来，就是爬。从天黑一直到天亮，他们两人终于突出了敌人的包围。

黎明中，晋西北一座山的山顶，在确认安全后队长将父亲从他的背上放下来，就在急喘中呕出了大口的鲜血。为了救我的父亲，这名武工队长硬是跑得吐了血！

后来，高明楼队长恢复了健康，指挥了拔掉日寇在静乐县石城村炮楼的战斗，将驻扎在那儿的十几名日寇全部击毙。

解放后，父亲曾多次寻找这位救命恩人，但除了打听高明楼在部队整编时被编入晋西北军区独立团的消息外，再没有任 何讯息。现在，我不知道这位经历了枪林弹雨的英雄是否还健在，是否还能看到这篇文章。但是，我想，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这些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浴血奋战的人们。

战友一人一枪守桥头

好莱坞大片《兵临城下》讲述了二战期间苏联狙击手瓦西里的真实故事。每看这部电影，我都会想起父亲所讲的一位战斗英雄。这个人名不见经传，但他的故事绝不比瓦西里逊色，甚至更觉惊心动魄。在武工队与日寇的长期战斗中，出现了一个名叫邱源海的神枪手。此人步枪射击百步穿杨，指哪打哪。为此，武工队专门为他配发了一支性能良好、射程较远的步枪。就是这支没有瞄准镜的步枪，邱源海在对日寇的袭扰战中，次次能远距离射杀日军。有一回，在武工队端炮楼的战斗中，敌人火力太猛，武工队无法靠近。危急时刻，邱源海一枪就将炮楼机枪眼里的机枪射手击毙，吓得日寇不敢露头，为武工队顺利攻下炮楼立了头功。

邱源海受命后，选择有利地形隐蔽，静待追击的日伪军。不久，敌人到了另一侧的桥头，刚一上桥，邱源海的枪就响了，弹无虚发，枪枪毙命，甚至已经卧倒的敌兵刚一抬头就被击中，吓得敌人再不敢上桥。由于道路狭窄，距离又远，敌人无法对邱源海展开攻击，就被一直压制在桥头，无计可施。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黄昏时，日伪军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一名狙击手，那人悄悄进入阵地并瞄准邱源海后，一枪击中邱源海握枪的右手，子弹从邱源海掌心穿出。受伤后，邱源海为了更久地拖延日本人，用左手又开了两枪，显示自己没被击中。同时，他机智地将帽子放在藏身的草丛中，自己则悄悄退出了战场并迅速转移。凭着邱源海的神勇和机智，日伪军不知何时才通过的那道桥，但他们没有追上撤退转移的武工队。

邱源海负伤后，右手不能伸展，落下残疾。虽在部队却再也没有拿过枪。“抗美援朝时还见过邱源海，知道他在部队后勤部门工作。之后，就再没此人的音信了。”讲起这段往事，父亲就不胜唏嘘。

侵略，我们从来不惧怕

1940年，日军进占晋西北山区，同时开始了“治安强化运动”。我的老家静乐县娑婆乡也被迫修建炮楼。当时，日军选址在石城村，离父亲所在的大神沟村大约有十几里山路。13岁的父亲被日军强征为劳力，由于年龄太小，日军让他每天为据点做杂役，为十几个日本兵洗衣洗碗，跑腿打杂。这段时间，年幼的父亲亲眼目睹了日本兵屠杀中国村民的暴行。

人总有善良的一面。有个年轻的日本兵端起刺刀，面对被五花大绑的中国人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旁边的日本老兵又是呵斥又是踢打，逼迫他杀人，可这个年轻日本兵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动手。最后，还是其他日寇刺杀了这个中国人。

被压榨欺凌无以言表，但是仇恨的种子深深埋在了父亲的心底。1941年的一个夜晚，在中国共产党六分区武工队进入大神沟村宣传时，父亲参加了武工队。

父亲亲历了自身武装的不断强大和日寇的不断衰败，见证了毛泽东同志《论持久战》中预言的实现。日本兵从一个人端着枪追着一群中国老百姓跑，到龟缩在炮楼里不敢外出，再到被武工队大部歼灭，余部被驱逐出晋西北抗日根据地，整个过程就是一部荡气回肠的民族成长史。

1942至1945年，日军陆陆续续撤出晋西北。几年间，撤走的日本兵情绪越来越低落，可能知道生还希望渺茫，沿途都是他们丢弃的物品，包括从中国各地掠夺的文物、金银珠宝等，处处显出日本人的败相。

1944年，侵华日军败局已定。在武工队、游击队的袭扰、封堵下，晋西北驻扎日军的供给实际早已中断，石城村炮楼中的日本兵从白米饭罐头到开始吃高粱米饭，再后来甚至是晋西北的莜面等粗粮也吃。挨饿成了常事。

一次，父亲所在的武工队得知一股日军要撤出晋西北，就制订了伏击战计划。伏击成功，在追击的途中，父亲看到一名日本兵冲进一户村民家中，本以为他会伤害村民，没想到这个日本兵很快又冲出来，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莜面面条，边逃跑还不忘往嘴里塞，长长的面条拖在嘴巴外面。晋西北的莜面面条在蒸制过程中需要高温，刚从锅里拿出来时非常烫。可这个日本兵硬是将滚烫的面条塞进嘴里，可见其饥饿程度。

抗战胜利后，我的父亲被整编入贺龙、关向应领导的晋绥野战军，后又变更建制为西北野战军，1949年成为彭德怀领导的第一野战军。

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和那艰难的岁月已成为我们的记忆。今天很多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可能都源于书本或者是不真实的转述，甚至是刻意的歪曲。然而，父亲讲述的史实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它告诉了我们战争的真相。

中华民族经历了苦难的历练，和平是我们的期冀，但侵略者我们从来没有惧怕过。我们的民族生生不息，谁也无法屈服她坚强的意志和生命力！